遥远的天边飘来一朵云。
她就这么看着那朵云出现在窗户里,像一幅动画,就这么出现,漂泊,消失在窗户边缘的白色墙壁后。
“看够了吗。”她说,却不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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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没有说话,拎着袋子,从门外走进病房。病床上的凯尔希看起来仿佛是一具尸体,她有什么很活泼的时候吗?博士想不起来,起码自己没见过,凯尔希像小姑娘一样蹦蹦跳跳吵吵闹闹,真是恐怖的噩梦。
走到窗边博士才发现凯尔希不能说是尸体,起码尸体不会动,更像是活死人食尸鬼之类的东西,上完战场上病床以后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吓人了,真惊悚,他意识到原来她并没有那么高大,她现在看起来削瘦多了,医生们说凯尔希最近胃口不好。
“工作怎么样。”她说。
博士找了把凳子,想要把将袋子里的食物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却发现堆满了文件,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凯尔希医生即使生病也是如此热衷于工作,他想。于是只好先在桌面腾出些许空余,将饭盒放上去,“我给你带了饭。”
“你的工作。”
她终于回过头了,博士意识到她究竟不是尸体,死人没有那双眼睛。
“完成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博士将饭盒的盖子打开,蒸汽腾腾,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放在一边防止 “华法琳说你胃口不佳,我想你不能吃味道太刺激的食物,就给你带了白粥。”
凯尔希脸色古怪,或者说,好像根本没有变化,她脸上有什么情绪似乎只是一瞬间的视觉错觉
“总不会白粥也会反胃吧。”博士看着凯尔希的眼睛,怎么说呢,她的眼睛总是让人浮想联翩。
“谁告诉你的?”凯尔希忽然道。
“谁?华法琳。”
翡翠?玉石?欧泊?彩钻?琥珀?不,不,琥珀不是绿色的。
“谁。”
博士好奇地看着凯尔希,“我们都很担心你。”还是想不到,什么样的宝石能和她的眼睛相似。
凯尔希别过头,“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们希望你再修养一段时间,目前的话不要再继续工作了,把伤养好才是要紧的”
凯尔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或者说听见了,装作没听见,更有可能的是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
“医疗部的大家也都是这个意见,‘凯尔希医生实在太努力了!’之类的,你看,明明你的气色白的像稀饭,却还要做这么多工作,”博士拍了拍床头的文件,“呐,我知道你是专业的医生,可你大概也晓得自己的身子是什么个情况吧,虽然按你的标准来说自己能工作就算健康……其他医生呢,比如华法琳嘉维尔,她们也是希望你能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很多事情,医疗部的大家也可以替你分担;日常工作呢,也可以交给我和阿米娅,再不济,不是还有PRTS么……总之,我的意思呢,你看起来憔悴多了,我都不敢让阿米娅来看你了。”
停顿了一下,博士感觉还得再说点什么,但是就这件事吧,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通知到位就可以了。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她一直这么憔悴吧,到时候凯尔希回到了工作岗位,成天对着美丽活死人工作什么的……
好像也不错,博士构想着凯尔希绑着绷带穿着病号服一边在控制中枢打吊瓶一边处理工作事务的样子,或者凯尔希累倒以后躺在手术室病床上指导其他医生给自己动手术……想到这里博士几乎差一点笑出声来。
不过,那种事情好像也不是不会出现,如果凯尔希今天不听自己劝的话,恐怕明天上班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个样子的凯尔希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于是博士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要再说点什么。
“阿米娅没有那么脆弱,你不需要把她当作三岁小孩来看,更不需要说这种傻话来哄我。”
凯尔希盯着他,不知何时起。
“你瞪的我心里发毛。”博士强装淡然道,“可以不那样看我吗?像是你要吃了我似的。”
大概野兽看猎物就是这种眼神吧,博士想起戏耍猎物的猫,我现在是不是该四脚朝天翻白眼装死呢?
“我知道了。”凯尔希医生如此说到。
好像是送客的意思了,博士如此想到。
“仅仅是知道就可以了吗?”博士下意识的出口,我是不是疯了?他想,却继续说:“我需要你……是了,我需要你好好休息,凯尔希。”或许我来之前应该喝点酒的,“就当是放假,把事情交给我,那些工作我也可以完成。”喝完酒再来我就能把这些话归咎于酒精,“没关系的,我可以的,你份内的工作和待办事项我都可以处理好,你只需要再休息几天,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对吧?”能对凯尔希说出这些话,可能我不太正常。
窗边洁白的帘纱摇曳起来,微风拂过她的脸庞,那一剑带走了她的健康,更何况她继续参加了后来的战斗。如今凯尔希一点气色都没有,可能是因为黑眼圈,或者营养不良,她看起来真的好憔悴,几乎是瘦弱的,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更像是盖着裹尸布。可她就那样躺在这里,沐浴在风里,阳光洒进来,轻纱慢舞。她就这么看着自己,一言不发,只是注视,只是听,只是看,既像尸体,又像神灵。
她的眼睛还是很美。
“你的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真的有信心吗?”
凯尔希终于说话了,博士仿佛幻听到了她喉咙张开的嘶哑声。“你紧张吗?”
“面对你?至少,有一点,你像是学校里严厉的老师一样,我则是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学生。”博士耸耸肩表示玩笑,“只是工作而已,我也不是小孩子,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谈信任这种话题了吧。”对于一个刚刚帮自己挡刀的人来说,确实。
凯尔希没说话,但是眼神似乎仍不对劲。
博士则贴心的抱起床头柜上的一堆文件,既然凯尔希医生松口……疑似答应了,那么自己也该有点工作的热情了,就带走这些恼人的责任,把凯尔希丢给病床,营养液,阳光和康复疗程吧!
“等等。”
博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又对上那双眼睛。
“有很多事情,你帮不了我。”凯尔希不紧不慢,“不要逞强,博士,就好比你能去做手术开刀吗?”
让自己上手术台可以,不过是在病床上被开刀的那个还差不多,博士心想。
“还有很多工作,罗德岛不止你看到的那些,有很多事只能我和阿米娅决定,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博士,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和责任……”
“但我也不能让你这么消耗自己的身体。”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别这样。”博士摆摆手,“我们互相干瞪眼不是办法。难道,你好好休息不可以吗?”
“我不能。”
我也不能接受你不能,博士几乎就要这么说,几乎。
“好吧,”看来我只能愧疚地接受了,博士想道,他不想再让凯尔希劳累下去了,毕竟如今凯尔希的身体状况,还不是那一剑的缘故?可是,凯尔希似乎并不打算让他的愧疚感消弭,你真该死啊,凯尔希。
“罗德岛运行离不开我,也离不开你,更离不开阿米娅。”凯尔希说,“不是针对你,博士,只是有很多事情,不是你可以独自面对的……”
“我只可以接受你做轻量的工作,我是指在PRTS的最低建议下,最低,你可以参与事务的处理和手术的参与,我不接受你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我和阿米娅都会开始监测你的健康报告,我是说,每天的。”他顿了一下,仿佛这样可以更有气势,“如果你没能好转,嗯哼,下次我就要带阿米娅一起来了,”说的好像这很有威胁力一样,“然后她一拉小提琴我开始哭,哭到你愿意休息为止。”说完翻了一个白眼,你有被我逗笑吗,凯尔希,“你赢了吧?”
“我们只是在协商工作,不是在决斗,论不上输赢。”
“拜托,开一点玩笑而已。”不开玩笑我会尴尬死的,“所以你答应吗。”
凯尔希没有说话,只是又将头别过去,看向窗外,片刻之后才回复到:“把文件拿走吧。”
“你说我如果从这里绑起脚单腿跳到萨米……”
“博士,你真这么做了我也不会答应,而且以你的身体素质根本跳不到。”
“别这么没有幽默感和想象力,我说真的。”
“我听得出来你在开玩笑。”
嘉维尔每天都很有活力,今天除外,或许,另外也缺乏幽默感,还有想象力,以及信任。
“你真的越来越不欣赏我的俏皮话了。”博士评价道。
嘉维尔没有停下手中的笔,“首先你俏皮话并不有趣,其次我现在很忙,你现在居然要我和你一起熬夜欸。”
博士装出一副非常受伤的表情,“我们可是有金钱关系的好朋友……”
“不要说这种让人很误会的话啊博士!”
“你欠我钱欸……”
钢笔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再胡说八道我就给你一拳!”
好歹不是巴掌了,博士咂舌,“我说,你在忙什么呢?”还是转移话题,不提钱的事了,等等,她真的欠我钱吗?
“医疗部的报表,关于药物清单财报之类的,原本都是凯尔希负责核对,但她现在那个样子,还是好好休息吧。所以呢,只好医疗部的大家加加班,把凯尔希日常的工作给分担一点咯,我分到了这些文件,”嘉维尔重新拿起笔,又踢了踢桌子下的纸箱,“还有这么多呢。”
“嗯,难怪你都在作文书工作了……嗯,说回原本的话题,要不要晚上来和我一起加班嘛。”
“现在又说是加班啦,不是支援你吗?说‘跟你做个伴,顺便缓解疲劳’,你不是嫌我按摩力道大吗?”
博士挠了挠头,“我们关系不错嘛……”你答应的可能最高,“而且你的医术我是相信的!”武力水平好像更高,“而且这种事情,总不好意思大喊特喊吧?”是啊,我的脸皮还没那么厚,真是谢天谢地,公司高层指示员工深夜前来支援,听起来真糟糕。
“唔,不太行,我想忙完今天这些好好休息一下。”
真遗憾呐,我是不是该趁着凯尔希养伤把办公室的椅子换成按摩椅呢?不过倒也没有人躺在按摩椅上办公的吧,恐怕会先睡着。
“不过呢,我可以帮你问问别人。”
“那真是太感谢了,今晚就可以吗?”博士立刻跟进问道,已经连着忙了三天晚上了,凯尔希的工作确实不是好接手的,他真的需要一些帮助了,这几天肩颈酸痛的像是生了锈,每次长时间工作以后抬头,博士都觉得自己像一台老机器,自己又不是蒸汽骑士,废弃几十年还能起来作战。真惭愧,伏案一晚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是不是应该多运动啊……
“可以吧,”嘉维尔埋头签字,“下班吃晚饭的时候我去问问……”
“不要问太多人啊,影响怪不好的。”博士连忙说,他可不想搞得人尽皆知,让那么大家知道自己晚上需要干员帮忙放松,怪不好意思的……何止是不好意思啊,简直是羞耻。
嘉维尔不由得挑挑眉,“哟……好,交给我吧。”她留下一个博士感觉十分乃至九分不对劲的笑,“说起来,怎么第一个来找我啊?华法琳,闪灵医生她们不都也有空吗?”
为什么第一个找嘉维尔?“因为我们关系好啊!一起坠过机的交情!”,博士竖起大拇指,“还有就是,面对你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吧。”
“哟,为什么呢?”嘉维尔停下笔。
博士挠挠头,“拜托,咱俩什么交情,我们不是还要一起去开暴躁铁皮吗!我可对驾驶机器人满怀期待呢。”
“看来你要坐主驾驶咯。”
“那当然。”
太阳就这么发出垂死的光芒,不,它不会死,它还会存在很多年,等到它将死的时候,万事万物都会消融在它的光辉里。
真奇妙,我们所有人的归宿不是土地,不是火焰,不是大海,不是各路野兽的肚腹,而是太阳。当那生命赖以生存的伟大事物灭亡的一刻,所有人、所有物、所有痕迹都会消融在太阳里,它会膨胀到吞没一切
博士端起水杯,很烫,但他还是一饮而尽,忙了一下午,他很口渴,他倒不怕水烫,很热的水可以提神。喝完后他把空杯子放回面前的桌面,仰躺在办公椅里,天花板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人们总用夕阳表示年老,表示生命的终结,没有阳光就是死亡,凯尔希总是对自己的生死很淡漠,然而她竭尽全力地拯救他人的生命,不讽刺吗?比我所说过所有的烂俗俏皮话都要不好笑,博士如此想,尤其是她站出来替自己挡下那一剑。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生命呢?即使是为了拯救别人,博士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凯尔希的胸膛就绽放了鲜血的花朵。现在博士躺在办公室里发着呆,可如果凯尔希没有站出来,那他就死去了,就没办法在此地思考关于生命和死亡的问题,即使当时的情况都发生在一瞬间,事后想起,心中却无甚波澜,彼时彼刻,不同此时此刻。真奇妙,生命,生命的消逝就在那一瞬间,真奇妙,不是我,就是她,只因为一个人想杀另一个人,凯尔希或我,就差点死去,就死去。
博士向下看去,空杯子冒出些许热气,水还是在空杯中留下了痕迹,还有些许残余水汽,伸手去摸,还可以感受到水留给杯子的余温。生命也是如此,凯尔希没有死也留下了她的工作,博士笑了起来,这真是有怪异的喜感。如果凯尔希死了呢,没能从那一剑活下来,她又留下了什么呢?除了工作以外,留下偌大罗德岛,留下孩子们,留下我,留下我们所有人,然后呢,她会去哪里?听说遥远的萨米有一族库兰塔,他们相信人死后会化作星星,骑着燃烧的俊马飞驰在黑夜的王国,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归宿,那样的凯尔希会有多明亮呢?不过,博士也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的学说,不为什么,他就是对宗教意义的信仰不感冒。
那,人死后是一片虚无吧,睡一个醒不过来的觉,没有任何梦,更让人难过了。
博士闭上眼睛,最近几天晚上的医疗干员支援很有效,但是晚上睡太少带来的疲惫依旧不是按摩和疗愈可以解决的,长时间用眼很酸。可这样闭目养神,自己会睡着吗?睡着了还会醒来吗?还有工作吧,不可以睡的,会耽误时间,可是自己进度挺快的,甚至已经做完了原有的工作,对,所以才会在这里发呆,刚刚就是结束了那么多工作,才停下来喝口热水,所以现在躺在这里不会耽误事情的吧,就是会耽误时间,时间,这发呆的时间可以拿来做别的事情,别的工作,永远都有工作和事情要去解决。而现在是晚饭时间,还没有吃晚饭呢,应该吃晚饭吧,饿肚子不利于做工作的,自己是不是该站起来去食堂?停止胡思乱想吧,坐起来,去做点什么。
可是他没有动,还是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着有的没的。
说到底,凯尔希会死吗?她这此也只是重伤,那伤口反正换做博士自己肯定要死了,可她还活着,还有余力和自己抢工作,真厉害啊。她看起来既不强壮,也不坚韧,可是博士无法想象她死去的样子,她好像是不会死的,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多危险的境遇,看起来再落魄,她都不会崩溃,像钢铁,像山,像大海,好像无法撼动一样。
真讨厌这么厉害的凯尔希,可是他无法想象一个脆弱的凯尔希,哭哭啼啼,不堪大任,需要照顾,虽然大家不会因此讨厌凯尔希医生,可是那样会好累,没有凯尔希的话,大家的工作都会翻倍,更累,扛起更多生活的重担。阿米娅会笑的更少,医疗部的各位也会更忙,难以想象罗德岛这么庞大的公司运转少了凯尔希会怎样,到时候一定寸步难行,会不会有更多人变得不幸,那些原本可以被凯尔希拯救的病人呢?会不会也因此死去。真无法想象没有凯尔希的生活……还是特雷西斯该死,干杯、敬该死的摄政王,和他宏观的卡兹戴尔复兴梦,为他枯骨锈剑鲜血淋漓的怪物铁王座干杯,去他妈的特雷西斯,为了你的野心,就要杀死凯尔希,干杯、祝你的计划全落空……
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着,咒骂着,博士感到困意袭来,我好困,我要睡着了吧?时间?工作?怎么办,今晚来的会是谁?凯尔希有没有好一点?她什么时候可以完全恢复?好累啊……
在睡前无序的想法里,博士进入了梦乡,他的意识在掉入无色茫然的睡眠里时,庆幸地想到最后一个念头。
黄色,红色,橙色,橙黄色,很难形容地面的颜色。一切都枯萎了、融化了,这里是哪里?博士意识到,天空在哪里?蓝色的天空,白色的天空,他抬起头。
没有天空,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黄色,红色,混在一起,是夕阳的颜色。
垂死的太阳,博士迈开步子,不知道在向哪里走,我在做梦吗?他想。
“这里是终焉。”他听到有人说。
果然,他默念,是她。
“是我。”
凯尔希在前面等他,她永远在等他。
“我在等你。”
我知道,博士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我们要死了吗,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是死亡,这里是一切的终点。”
所以终点只有茫茫然的红黄色吗,博士无言的想,不是战争的灰色,不是来自深海的蓝色,更不是闭上眼的黑色。果然,我还是喜欢有马的那个结局,挺浪漫的。
“祂骑着世界的骏马,驰骋在无垠深空。”凯尔希轻声说,用一种博士没有听过的语言,可他就是懂得理解。
“我等了你很久,博士。”凯尔希伸出手。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吗?
手,手掌,手掌被手背盖住了,看得见。
她拉住我了,博士想,或者,我牵住了她,要跳舞了吗。
“没有舞蹈,没有歌曲,什么也没有。”
只有垂死的太阳,博士的嘴唇一张一合,和我们。
“我们将消融,在此终点。”
在死亡里,在生命里,在太阳里,我们融化,融为一体。
什么也没有了,博士想,太阳会把我们全都烧干……不对,应该连融化的份都没有,太热了,那不是生命可以存活的热量,我们会在红巨星的膨胀到来之前就被蒸发的一干二净。
不,不对,不是终点,我们在这里不是因为膨胀的垂死太阳,不是,只是因为我在夕阳下想到了你,还有死亡,这是梦。
睁开眼是一片漆黑,博士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凯尔希和我一起到时间尽头,太恐怖了。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桌上是睡前留下的工作文件,他感到口渴,于是拿起杯子喝起水来,水凉了,他想要热水。
不对啊,不是空杯子吗?博士意识到问题所在。
“你醒啦?”
嘉维尔的声音从办公室的阴暗角落里传来,博士一口水差点呛住自己,她什么时候来的,博士放下水杯,找纸巾擦一下嘴角。
嘉维尔从黑暗里走出来,绕过桌子,手里还拎着凳子,她把凳子放在博士办公椅后边,没好气地说到:“调好你的椅子。”
博士擦干净嘴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背,“你吓到我了,怎么不叫醒我。”
“我正在想怎么叫醒你,但是你醒了。”嘉维尔站在一边,甩甩尾巴,活络筋骨,差点打到博士的脸,“我还帮你接了杯水,但是凉了。”
“谢谢——你思考的有那么慢么?工作用脑过度了?是不是需要补补身子?”“住嘴!”
博士拿上杯子,离开位置,准备去接点热水,“停止斗嘴,等一下,我接个热水。”
饮水机水箱里咕咚咕咚的冒着气泡,热水潺潺流出,发出悦耳的水流声,杯子又重新有了热量。“话说,今晚怎么是你来帮我啊?”
“你第一个找的我欸,”嘉维尔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情绪,“而且你不是取消了闪灵的支援吗?我也是临时完成任务才来的欸。”
“是,”博士补充道,“闪灵需要伴着夜莺。”
“考虑真周到啊……”嘉维尔稍稍停顿,“但是,博士你知不知道这两天外边的传言啊?本来呢,今晚也轮不到我,闪灵说会拜托其他人来帮你。可是呢,我听到传言后觉得,还是别再找其他干员来帮你了。”
“什么传言。”水流声戛然而止,博士捧起杯子,嘬饮了一口,很烫的水,“我不是拜托你不要问太多人吗?”不过,确实来的人不多,这阵子只有三位干员来支援博士。
“你以为大家是瞎子啊,罗德岛就这么大,医疗部就那么些人,医生病人干员,大家谁晚上加班谁晚上来你这里,拜托,很容易发现的。”嘉维尔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肥大的尾巴挽住椅背,手向下摸索着调节开关,“至于传言么,深夜、办公室、女干员、小男孩、时不时传出来的呻吟声和嗯嗯声……”
“那是按摩太疼和太舒服,而且都是我发出来的,而且那不是呻吟声。”博士感觉有些荒诞,比有凯尔希存在的梦境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我知道啊,”嘉维尔调节好了座椅,却还赖在椅子上,尾巴一点地,办公椅和上边的人就转了起来,“可是其他干员不知道欸,她们只知道深夜有人进了你的办公室,我怀疑有人要告你职场性骚扰了,嗯,或者被性骚扰。”
“这都什么跟什么。”博士走回来,坐在嘉维尔带来的椅子上,“所以我当时不太想让人知道。”
“所以现在很多知道这件事的人不知道实情啊。”嘉维尔停止了转动,“后来她们知道是我帮你找的人,于是就来找我咯,所以嘛——”
嘉维尔话锋一转,那根肥大的粗尾巴猛地伸到博士眼前,“老实交代!做了什么坏事没有!”
“别用尾巴指我。”博士伸出手想要推开尾巴,但是,嘉维尔的尾巴纹丝不动,尾尖依旧指着博士的脸,“嘿!”
“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博士,你也不想挨拳头吧。”
“天地良心真的只是按摩!还有一些药物和膳食调理!第一天絮雨来的时候就帮我肩颈放松了一会,之后我们就一起看电影了!”
“嗯!絮雨医生性格温柔,像是会被你用淫威胁迫的!”嘉维尔开始活动筋骨,握了一下拳头,骨骼摩擦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悦耳,“小男孩是怎么回事!”
“那是蜜莓!她帮我清醒头脑,顺便那天我们后来聊到凌晨才休息!”博士连忙举起双手,寻思要不要找个纸巾当白旗。
“凌晨?真的只是聊天?”嘉维尔朝拳头呵气,“还有呢?”
“然后就只有莱娜了!她用香薰帮我缓解疲劳!”
嘉维尔冷笑着,将拳头比划着放在博士面前,“很好,要是有半句谎话,你就跟我的拳头来点亲密接触吧。”听言,博士点头如捣蒜。
“好啦,不闹了。”嘉维尔倒是先结束了玩笑,站起身来,“那些传言不是问题啦,我帮你解释就行。不过今晚也不好找别人来了,刚好我也忙得差不多了,索性就来帮帮你,毕竟,谁让我是你想到的第一人选呢,坐那儿吧。”
博士惊魂未定的坐会办公椅上,位置还是热的,嘉维尔的温度留在了这把椅子上,还有她的味道,医生的气味,还带一点汗水的味道。
“你刚做完运动?”博士问,同时快速扫了一下嘉维尔的穿着:休闲裤,和运动背心。
“吃完饭跑了会步,”嘉维尔伸出胳膊,向下腋嗅了嗅味道,“不臭吧?味道很大吗。”
别看,不礼貌的,博士心想。于是脚一蹬,玩起了转椅,并在旋转中尽量不去看嘉维尔漂亮的身体曲线。
“没有,”自己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失礼?博士突然意识到,但是嘉维尔好像并不在意,“抱歉。”但还是要道歉。
“没事。”嘉维尔坐在后边,“其实你刚刚睡得很香,不想打扰你的美梦,我听她们说了,你每天等来帮你放松的干员走了以后,还要继续忙。其实我们也都知道的,博士你这段日子很努力。”
是吗,博士放松下来,“其实,这阵子也多谢你帮忙了,没有你和她们帮我,我也没法子这么努力啊。”
忽然,博士又想起了刚才的梦,不过,嘉维尔可不会自然而然地接上你的内心话啊,说到底,凯尔希也不会,她只是很懂自己心里想的事情罢了。
“没什么,帮忙而已——话说,我的尾巴是不是又粗了。”嘉维尔略带烦恼地说。
博士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嘉维尔的尾巴,眼角余光又看到一点东西,他这才发现门口衣帽架上挂着一件白大褂。
“没粗吧,但是,粗点也更好看。”博士伸手指了一下衣帽架,“你加班了吗?”
“敷衍,你甚至都没有上手量一下——都说了,刚刚有临时任务,又回了医疗部一趟,出来的时候忘记脱了,又不想折回去,就直接穿过来了。没关系,反正也该送去洗了。”嘉维尔摆摆手,挽起袖子,“好了,该让你来体验一下我的按摩手艺了。”
那双挥舞战斧的手搭在博士的肩膀上,揉捏起来。出乎意料的,不疼,很舒适,博士常常忘记,拿着战斧的双手也是治病救人的一双手,这就是嘉维尔的手。博士闭上眼睛,嘉维尔的气味散发过来,其实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异味。
“怎么样,博士,是不是比上次的力道控制得更好?早就说啦,我的医术比战术更好。”捏了好一会,嘉维尔忍不住得意的夸耀着,博士也只能诚心地附和说:“是啊,你真的很棒啊。”
“还是敷衍,博士,你有什么心事。”
“凯尔希出院了吗?”
“猜的真准。就是今晚,说自己要回到工作岗位了,给她的病床安排另一位更需要的的病人住进去。”嘉维尔的力度加重了一些,“我告诉她这么晚了没必要,可她说工作不等人。”
“听起来确实是凯尔希。”博士列了咧嘴,有点痛了,“她身体状况怎么样?”
“早上开会的时候就讨论过了,伤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休息。”嘉维尔松开博士的肩膀,“你也知道的,她像是不知道休息二字怎么写的人,下午一拿到自己的健康报告,就告诉华法琳自己要出院。”
“嗯……”博士再次闭上眼睛,想起刚刚的梦,“你要走了吗?”
“走了,”嘉维尔站起来,“你好像已经不需要再找人来‘支援’你了。”
“嗯,以后没有那么强的工作强度了。”博士站坐起来,“毕竟凯尔希——”
“回来了。”嘉维尔打断他的话,“不用送我了,你办公室离电梯没有两步路,照我说,你该换一个只有楼梯可供出入的办公室。”
“那会累死我的。”
“可那会锻炼你的身体,”嘉维尔眨眨眼睛,“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我会考虑的。”
“嗯哼,明天见。”嘉维尔转身,尾巴顺势一甩,拍中博士的胸膛,将他打回座位里去,“好好休息吧。”
这可不像是劝人休息,博士揉着自己的胸口,“有点痛欸,明天见。”
台灯的灯光下,一张又一张的文件翻过,签署不完的字,写不完的日志,这就是繁琐的日常工作,不会让人有太大激情,就这么一张一页的写过去,所代表的每一天就这么被记录了下来,通常只是核验考勤、查对账目、记录事件、写下计划,偶尔还要写一些笔记。工作,多无趣的东西,可是我们都需要去做,这就是人们日常生活的方式,去做一些不有趣的事情,保证某些事物的运转。
墨水的痕迹戛然而止,不出水了,博士心想,还好这是最后一份,只是一个署名而已,那就明天再签名吧。
他将文件归拢起来,将唯一一份未完的文件摆在最上边。正好,也有点饿了,嘉维尔没有给他带饭,博士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破晓了,想来罗德岛的深夜食堂也不开张了。
幸好还有泡面,博士打开抽屉,拿出一包泡面。当然,还有热水壶,充满希望的热水壶,给凌晨工作的人提供一份不错的宵夜。
他收拾好吃食,一手泡面,一手水壶,准备给自己糊弄一顿饭出来,没有筷子和碗倒不要紧,直接上嘴就可以了。博士也不是没有思索过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习惯,失忆后就会有一大堆陌生的习惯。关于泡面,以前博士也不是没有在办公室里放过碗筷,觉得开水直接吃是不是不太好,但是怎么说呢?后来博士就放弃了碗筷,因为用了就要洗,洗完就会湿漉漉的,来回洗碗不仅费事,也很占用存物空间,时间长了还会留下油渍,办公的地方总不能整的乱糟糟的,所以嘛,直接在嘴里泡面果然是一个好习惯。
接好一壶水,博士感觉自己好像完全不疲惫,是嘉维尔的缘故吗?还是因为熬夜成了习惯,自己的生物钟已经开始混乱,完全失去了对黑夜白天的身体机能调整?话说回来,还是莱娜的香薰比较有用一点,身心都会觉得很愉悦。要不,就顺便去爬爬楼梯?听一下嘉维尔的意见,多运动运动。
打开热水壶,一股子轰轰的声音响起,由小,渐大,水的温度逐渐升高,壶口开始升腾起蒸汽。
博士把手放在壶口上边,感受着热量在自己手中汇集。蒸汽,热乎乎,湿漉漉,感觉让人很放松,难怪人们喜欢洗浴、蒸桑拿。
博士抽了抽鼻子,但是蒸汽不该有味道,更不该闻起来像什么人。
“像是一位刚刚出院的病人。”他说。
博士转过身来,果然是一位刚刚出院的病人,凯尔希。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好多了,气色方面,没那么像活死人了,头发长了不少,脸也有些圆润了,居然直接换回了自己的医生服……
“你有点胖了欸。”博士打趣道,“是你容易发胖吗?还是说医疗部的伙食这么好?看来我也得去住几天。”
“为了逃避工作吗?那不行。”
看来凯尔希还是那个凯尔希,真正经。
水开了,热水壶咯噔一声,开关自动关上了,博士撕开泡面袋,一边把泡面面饼掰成几小块,一边说:“我要吃宵夜了,你吃的话请自便。”
看起来凯尔希应该不吃,她不管博士,径直走向办公桌,开始翻看起工作文件。博士也不去管她,凯尔希看起来没落下什么病根,该不搭腔还是不搭腔,话还是很少,还是认真、正经、负责,工作狂,这么晚了居然要来他这里核对工作,恐怕之前的时间一直都在核对前几天的工作。
“不是我说你,刚好一点就开始复查这几天的工作进行,对休息可不太好哦。”凯尔希不说话,“对我的工作能力不放心吗?”博士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手上也没闲着,撕开调料袋,“我要吃饭了,有什么问题你先说,我听着呢。”
博士从泡面袋里捏出一块面饼,稍微撒上一些调料粉,接着将面饼放进嘴里含着,接着端起水壶,张开嘴巴,慢慢倾斜水壶——
真烫,他想。
于是就这么,伴随着纸张翻动的声音,博士一点一点的吃完了那袋泡面。
“你做得很好,博士。”凯尔希放下文件,整理好,归到原位,“不是不信任,我只是——”
“以防万一,我知道。”博士开始收拾垃圾,“那么多工作,你怕我出错。”
“我听嘉维尔说了,你最近很辛苦。”
“是啊,被误认为咸湿上司了。”将空袋子丢进垃圾桶,博士又找出个干净杯子,走到饮水机旁接水,“开玩笑的,多亏了医疗部的大家,我才能完成那些工作。”
“传言,但是无关紧要,那不是你该忧愁的事情。”凯尔希坐在办公椅上,“你的体温很高。”
“是吗?”博士走过来,把那杯热水放在凯尔希面前,顺势坐在桌子上,凯尔希忽然站起来,伸出手,抚摸博士的额头。
“没有发烧。”她坐了回去。
“嗯,我猜那是写字写的。”虽然没有生病,博士反倒感到有些不舒服,真奇怪,像老妈一样的凯尔希。不过,对医疗部照顾的孩子们来说,凯尔希医生和母亲有什么区别呢?除了不会给你讲童话故事和睡前的晚安吻……真诡异,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慈母凯尔希,温柔的好妈妈,真诡异。
“你还没恢复好吧,”博士盯着凯尔希的脸,“你都累得不想站着了,不然你可不愿意坐在我的埋汰位置。”
“妄自菲薄不是一个好习惯,博士,”凯尔希捋了一下发丝,她的头发盖过肩膀了,凌乱的散在肩颈上,看来她出院后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就投入工作了。“我已经休息的足够了,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和资源。”
博士不答话,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最近辛苦了。”看来到了点评我工作的时候了,博士心想,“我知道你的工作翻倍,毕竟你接收了我原本的事务,工作量大大增加。然而你不仅处理了加倍的工作,还保持了和原有日常一样的活动时间,你的效率很高。”
凯尔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絮雨医生的调理有助于你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转,她还帮你制定了新的饮食单,开了一些辅助药物,保持你的身体在过度劳累之后可以在尽量少的时间恢复精力;蜜莓的治疗可以帮你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快速恢复精神的劳累,还有莱娜的香熏,保证你的睡眠质量,二者相辅,可以帮你达到深度睡眠的程度和数倍的时长;至于嘉维尔的按摩,”凯尔希疲惫的微笑了一下,“她确实很擅长按摩。于是这样,你到现在都还是很有精力。”
博士无声的笑了笑,“只希望我调动干员来帮我没违反什么条例,蜜莓问我说晚上‘支援’我算不算出任务,需不需要写任务报告。我可没让她写啊,我听到正规文书流程就会头疼。”那确实,干员写完任务报告交上来自己还要审阅答复评估,那不是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吗?
“没关系,都是为了罗德岛的运转,你的健康与之息息相关。”凯尔希说。
博士却有些惊讶,“不至于这么说吧,嗯哼,当然了,罗德岛的运转也离开不了你。”这是真的,博士感觉自己要再撑一阵子的话,大概得全医疗部都过来支援自己才行,“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等等,这什么感觉,两匹老马互相勉励,像是在说什么:不要倒下啊,我们拉不动的话罗德岛就不走了!真是太怪了,感觉好像要和凯尔希“同病相怜”了。
“其实帮你完成工作,都是为了罗德岛嘛,毕竟罗德岛这样规模有良心的公司全泰拉罕见啊!”凯尔希没有搭理博士的玩笑,博士只好继续说:“还有就是……我只是想,只是帮救过我的人一把……嗯,我想报答你,”好了,不开玩笑了,博士再一次把胡思乱想扔到一边,深呼吸,该说点真实想法了,“毕竟不是你的缘故,我也没办法站在这里。”
“我知道,没事的,我会保护你,”凯尔希说,“我会保护你。”她重复道。
他看着她,那么认真,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脸模糊又美丽,那双眼睛啊,唯一清晰明亮的东西。
“我也知道。”他轻声说。
天要破晓了,蒙蒙的灰、黑、白、蓝交织在一起。
博士和凯尔希并肩,站在窗前,等待天亮。室内没有开灯,他们静静的看着窗外,尽管博士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一切都是茫茫的。
“太阳要出来了。”博士说。
是啊,又要出来了,光和热照耀大地,这就是希望的象征,生命的象征。而在梦中,那却是死亡和终焉。
“太阳总会升起的。”凯尔希说。
“你那时候,不怕死吗?我是说,那一剑。”博士忽然问,“我不太懂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可能活了很久,你不怕死亡吗?”
“你今晚说的话都很直接。”
“这不好吗,我不可以对你直话直说吗?”
“不,并无不妥,消息的有效传达就是如此。”
然而你却经常说一些我不太能听懂的话,博士腹诽道,看吧,我也不是什么话都跟你说的。
“你怕死吗?”凯尔希反问道。
“不知道。”博士轻叹一口气,天又明亮了几分,“祂骑着世界的骏马,驰骋在黑夜的国度,化作燃烧的星,划过天空。”
“萨米草海的库兰塔,比他们所有的同族都更野蛮和原始。”
“可是他们关于死亡却这么浪漫,不是福报,不是天国,不是转世来生,而是骑着骏马尽情驰骋。”博士耸耸肩,“可是我不觉得我死后会飞在天上,我又不会骑马。”
“如果你想讨论神话,岛上有很多干员精于此道;如果你想讨论生死观……”
“我只是问你当时怕不怕。”博士说,“传说什么的,我也只是随兴提起。”
凯尔希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我不怕。”
博士看着她的眼睛,看清楚了,她的眼睛。能见度变得好高,天就要亮了。
“好,”博士不知道自己满不满意这个答复,但是他也并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和她,博士和凯尔希,往往不需要那么多回答。
“其实,”博士决定转移话题了,“我梦到你了,黄昏的时候。”
凯尔希又不说话了,博士决定自己继续讲:“你知道太阳,太阳会死吗?”
“你知道的,它是一颗非常非常热的恒星,总有一天它会烧完自己的氢元素,然后它的核心会坍缩,之后它会更热,然后膨胀,膨胀,吞没一切,包括这片大地。”
“于是我梦到那一天了,红黄色的世界末日,什么都没有了,蒸发、融化、燃烧,一切都消失了,或是融为一体。”
“然后我见到了你,在末日的那一天,在终点。”
博士噤声了,也不去看凯尔希的反应,他只是看着窗外。
阳光,阳光出现了,洒在大地上。
在遥远的天边,淡黄色的太阳,出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它本来就该在那里。
阳光照在脸上,一股暖意盖在脸上,原来我的办公室朝东吗?博士想。
“就像这样。”博士说。
“不错的梦。”凯尔希点评道,“是的,太阳会死,可那太遥远了。几十亿年的时间超越了所有生命的理解,已知的任何物种、任何文明都不可能奢望跨越这时间。”
“包括你?”
“包括我。”
凯尔希转过身,背朝太阳,她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阴影,“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不用太担心我的事情,罗德岛不应当脆弱到离开了某人就无法前行。”
“是啊,可是我觉得确实不能离开你。”
凯尔希没有回应博士,继续说道:“比起关心我,我更关心你,你昨晚没有睡眠,今天的工作需不需要请假?”
“不了,”博士意识到,原来那个梦已经是昨天傍晚的事情了,“谢谢你的关心。”
“博士,”凯尔希看着他,“终有一天,你会理解死亡于我而言是为何物。”
完全长发的她看起来好温柔,博士想,“但不是今天,对吗?”
“是的,比起我,你更应该注意自己的状态,靠医疗手段抑制疲劳创伤只是一时的手段,你有什么话想说,就告诉我,我会听。”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啊。”博士勉强地笑了笑,气氛好怪,他想,我是不是不习惯温情的场合,这里现在真的很温情吗?
凯尔希点点头,“你的梦没错,太阳确实是万事万物的重点,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匹敌它的时间和光热。”
“可在它之前,更要紧的是眼前,此时此刻。你看,生命,生命是很顽强的,你知道的,博士。人们在这片大地上挣扎,夺走他们生命的东西不是几十亿年以后的太阳,而是近在咫尺的危机。”
“在未来,我们面临的挑战会更多,阿米娅会成长……博士,成长是痛苦的,而阿米娅必须面对,你也必须面对。”
“我知道,”博士回答,“你也会和我一起的,对吗?”
“是的,我们会一起,我和你。”凯尔希说,“我会帮助你的,博士,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遭遇什么,无论你疲惫还是崩溃,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真是令人安心地回答……凯尔希医生?”
“嗯。”
“其实我想到了一件事,”博士也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影子,“我快睡着的时候,我想,有凯尔希在真是太好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黑夜的寂静消失了,罗德岛开始发出声音来,人们已经醒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博士。”凯尔希忽然说,“你有想过,只剩一个人的未来吗?”
“独活吗?”博士说,“没有呢。”梦中的终点好歹还是两个人呢,“还是大家都在的结局好,一个人未免太孤独,太无聊了。而且——”博士停顿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像躺在石棺里那样,活下来,但是一无所有……”
博士没有再说话了,或许你会活的比我还长,凯尔希,我大概只是必死的凡人了。
“是吗?”凯尔希的声音很低,语气像是询问。
“是啊,”博士轻声细语地说道,“谢谢你陪我说这些话。”
凯尔希将手伸向博士,他却将脸庞别过。
像猫一样,他想。
良久之后,凯尔希才说道:“博士……你能说出这些话,还有这些天做的事,博士,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有了很大的改观。”
什么改观,总不会是像家长父母看叛逆小孩忽然懂事了感慨吧,博士心想。
“你用十分敬业的专注来完成这些天的工作,弥补我不在的空缺,老实说,我很欣慰。博士,大地危机四伏,或许有一天,我不会再陪伴在你和阿米娅身边,我曾经很担忧那一天的到来,现在,我可以放下心来了。”
刚刚不是还说不论什么情况都会在吗?博士觉得这样的话还是不说出口的好,不合时宜的话不要说。不过,真的是那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心态啊,原来我在你心里也是孩子吗,凯尔希医生?你就不怕我是一个坏小孩?只是特别会伪装?伪装着骗过你的信任,然后胡作非为。
对,等到那时候把所有办公椅换成按摩椅,还要带上电动足浴盆,那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不把办公室改成按摩店呢?
正当博士胡思乱想的时候,凯尔希问道:“你要休息了吗?”
博士看向凯尔希,发觉对方一直在观察自己,难道让她看出来我的宏图了吗?博士心里嘀咕着,不敢去看凯尔希的眼睛。
“有点,但是不需要请假,我在办公室眯一会就行。”
“可以,还有什么吗?”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博士的心理,凯尔希只是例行公事一般问道。
“还有就是,”博士从窗边回到座位上,他明白了,“你也该休息了,也去眯一会吧,我会用PRTS托人给你带早餐的。”
其实你也累了吧,凯尔希?博士心想,你也不是坚不可摧的铁人,你只是更努力,更坚韧,更加会抑制自己的疲弱,或者,更加会隐藏。其实我们并不是真的不知疲惫,只是大家都很会隐藏,隐藏好了,关心你的人就会放心,是这样吗,凯尔希?
凯尔希没有说话,这里,现在,到底不是梦境。她听不到你的想法的,博士对自己说。
而凯尔希只是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准备离开。博士则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埋起头来,准备让自己的胳膊酸一酸。
打开门出去前,凯尔希说道:“博士。”
“在。”趴着的博士没有抬头,他甚至不确定,那是凯尔希在说话吗?
可是接下来没有什么话语,响起的只有关门声、
就像梦一样,博士想,我醒了吗?还是在梦中?
凯尔希的办公室里,虽然主人离开了一段时间,依旧保持整洁。
看来博士来这里取完文件,还打扫了一番,凯尔希心想,她走进房间,挂起外衣,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她并不准备休息,属于自己的事务还有很多,还不可以休息。
待到她收拾好自己的桌面,打开PRTS的终端界面,立马就有新的弹窗消息,一些工作、一些问候、一些电子文件。她逐一查阅,不错过每一个事项,专注又投入,直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她说。
“凯尔希医生!您终于回来了!今天医疗部……”
于是就这样,凯尔希医生又投入了工作, 在她和人谈话的时候,PRTS终端弹出了新的消息。
“《关于这几天的工作交接》,标题真的要这样起吗博士?”
“这样就可以了,我一边说你一边输入啊……嗯,嗯字不用打上去……我开始了啊。凯尔希医生,因为有一部分纸质的文件全都送去档案室了,我猜你大概没有看过,而且再去档案室提取手续比较繁琐。所以以下是打包电子版……”
博士侃侃而谈,前来支援工作的干员则在PRTS上努力地写着邮件。
罗德岛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平稳的运行了。
金主约稿放出捏,过阵子还会有后续下篇(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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